【撰文/何韋毅;攝影/Juan Yi Ching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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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藍色豐饒 大海是我們的冰箱
部落裡的人常說:「大海是我們的冰箱。」早期沒有冰箱,食物無法久放,多拿了也是浪費,於是就寄放在「冰箱」裡。「想吃什麼?」「我去看一下冰箱裡有什麼。」我才發現,在這樣的玩笑話裡,也暗示著部落男人在海邊都要有些本領才行。
我在部落裡沿著地勢往上,又順著一道斜坡來到「地下室」。這處是潘金光阿公的家,因為地勢稍低,被族人暱稱為「地下室」,而住在「地下室」的阿公,據說是位能夠潛水長達三分鐘的高手。
提著魚槍、揹著魚網等著我的潘金光阿公,皮膚散發著長期被陽光滋潤的銅色光澤,他先是提醒我:「女性到海邊採集食材,通常不會有領域之分,而且還會結伴前往,但男人就不是這樣了。」男人對海,有非常強烈的領地劃分,每人都有自己的領域,也絕對不會侵犯其他人的海域,這是部落裡的規矩,也是默契。而阿公便打算領我們去他的祕密基地,一塊叫作「卜大」的海域。
如果是漢人,通常就是把這片從石梯港到秀姑巒溪出海口的海岸喚作石梯坪,但早期的部落沒手機,交通不方便,海岸線又那麼長,如何知道家人在哪一段海岸呢?於是族人把海岸被切分成許多段,每段起個名字,像是幾米占、綁邑、幾阿巴萬,或是阿公帶我們來的卜大。「我今天要去幾阿八萬。」「我去幾米占。」範圍就明確多了,而這些名字,大多是為了紀念在那片海域往生的人,但也有命名例如白毛(南方舵魚)窟,意思更是清楚了。
前往海邊,其實有些不成文的規矩:出發前打了噴嚏,就要延後出發的時間;如果到了海邊,發現東西少帶,那麼就取消工作,不要下海。這些看起來稱不上有邏輯的規矩,其實都在告訴族人,面對海洋,寧願準備好了再出發。阿公說:「以前,部落有人在秀姑巒溪出海口抓吻仔魚大豐收,由於機會難得,他又折回家拿更多工具,希望抓到更多吻仔魚,沒想到,人就被海神帶走了。」不要貪心,是面對自然時,應該謙卑的態度。
如果你在前往海邊或水田的路上,看到了一種叫做「奇洛」(編按 2)的鳥,那可得要好好觀察一下。如果「奇洛」面對你,那代表今天出門會平安豐收;如果「奇洛」用屁股面對著你,就要注意安全了。
和許珠鳳阿嬤一樣,阿公在下水前,也拿了杯米酒對著海洋,向海神以及曾被海洋帶走的人們祈禱。又將米酒以及一顆檳榔放在石頭上,做為獻祭之用。簡單的儀式結束,才穩健的往潮間帶走去。他在一處淺水潭前停住,望了望水面,拿下肩上揹的魚網,用力往水潭一揮,接著慢慢收回,動作的示範意味較多,卻也收進了幾條雀鯛以及彈塗魚。接著,阿公又越過一面較高的礁石,慢慢往海裡走去。
踩在海裡,阿公依舊維持著穩健的步伐,彷彿每一步都算準了踩在隱沒在海面下高高低低的礁石,熟悉的程度,讓我相信他的確是這塊祕密基地的領主。很快的,他已在海面上浮潛著,偶爾下潛,消失個一會兒,然後再回到海面上。十多分鐘過去,回到岸上的阿公已抓了一小袋螺貝類……。
十斤的牛港鰺是阿公抓過最大的魚,這種素以泳速、爆發力以及耐力聞名的魚,還有個瀟灑的名字叫浪人鰺,在達悟族作家夏曼‧ 藍波安的書裡, 可是赫赫有名的海中猛將,要成為達悟勇士,免不了都要和這種像是有著人性的魚搏鬥過幾次。但,以浪人鰺的體型來說,十斤不小,卻也不算大……阿公看出了我的疑惑, 說道,「當然遇過更大的魚,但大的反而不能使用魚槍,會把魚槍拖走。」
和部落裡的人們多聊聊,其實不難發現,即便海洋從未吝惜給予,他們也很少會為了自己而貪心的過度索求,夠了,便不再多拿,多拿了些,也是回去與親朋好友分享,如何與自然共處,在部落的禁忌或故事裡,都已說得明白。
說到這片海,以前和現在有什麼不一樣嗎?撒庫瑪老師說,「以前海裡的魚好多啊!在白毛窟隨便抓都是白毛。還有貝殼、章魚、龍蝦,你知道嗎?以前這裡吃喜酒啊,是一人一隻龍蝦的。」但也或許是這塊土地太豐饒,吸引了許多外來的餐廳或漁夫,這些外來者毫無節制的捕撈著魚蝦,魚獲量減少,成了族人無可奈何卻也不得不面對的事實……。
晚上,我們坐在撒庫瑪老師家的院子,就著星光又聊起這片海洋,「白毛哪裡好吃,比起白毛,這裡還有好多新鮮的魚,更好吃。」此刻,我嘴裡啃著一條炸雀鯛,眼前還有一盤僅用醬油以及辣椒簡單醃過的小魚,這全都是幾小時前才抓上岸的漁獲,產地直送,我再也不能同意撒庫瑪老師的話更多了──再也沒比這個來自冰箱更新鮮的味道了。
編按 2 在詢問過幾位部落的朋友,並使用鳥類圖鑑對照後,這種因為叫聲近似奇洛而得名的鳥,可能是紅尾伯勞。
何韋毅是《孤獨星球》雜誌資深編輯。
【更多港口部落的智慧和好滋味,請參閱《孤獨星球國際中文版》第34期(2014年8月號)。版權所有,轉載請註明出處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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