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撰文/何韋毅;攝影/Juan Yi Ching】

 

 

在阿美族語裡,飽滿的稻穗叫作巴奈。

港口部落,一個坐落在台11線上,出了家門,往前走去是太平洋,向後轉身是海岸山脈的阿美族聚落。若從花蓮市區前往,得搭乘客運在好山好水中顛簸近兩小時,經過石梯坪風景區,才會抵達這個傍山海為家的部落。

 

「港口是塊豐饒的土地,部落裡的人們只要夠勤奮,就絕對不會餓著。」今年3月,我來到部落,聽著在此生活近十年,去年剛成為阿美族媳婦的王力之說著這塊地方。雖然那是個東北季風準備收尾的季節,風裡還刮著些許蕭瑟,但這段話就烙印在我腦海裡。我想看看這塊豐饒的土地。也因為力之正在部落裡進行紀錄老人家傳統採集食材的計畫,我有了機會,6月再度重回部落。

 

金色豐饒 海岸邊的稻浪

 

從花蓮市區沿台11線南下,過了石梯坪風景區,道路左側便會出現一片片與海岸線比鄰的稻田。6月是來訪的好時節,連綿的金黃色稻田就鋪展在花東大山大海之間,在視覺或心理上,組合出令人熟悉又震撼的美感。

 

然而,這樣的景觀曾消失過好長一段時間,直到近幾年,大片稻田才又回到了港口部落,而背後的推手,是升火工作室的舒米‧如妮。

 

在部落長大,曾到外頭打拚的舒米‧如妮回到這裡已有17個年頭,她說,部落人口流失嚴重,加上種稻收入不符合經濟效益,漸漸的,下田的人越來越少,休耕的土地越來越多。「大概有近二十年吧!稻田曾消失了這麼久。」

 

部落有50%為七十歲人口,中壯年多為漁民,而年輕人則多為藝術家,這樣的人口與職業組成,怎麼看,都很難回復記憶中稻浪伴隨海洋的畫面。舒米‧如妮眼睜睜看著因休耕而灑了除草劑的稻田荒蕪,甚至被轉賣。「如果族人沒了土地,這裡會變成空城。」

 

四年前的機緣,她向林務局申請到經費,開始招募人馬修繕水源地。疏通水圳是復耕稻田的第一步,就像打通任督二脈一樣,有水,才能灌溉稻田,而為了方便大家記憶,她給這塊海岸線上種出來的米起了個名字:「海稻米」。

 

海稻田是她這幾年的生活重心,而如何讓這片海稻田的在家鄉的土地上永續留存,則是當前最重要的課題。同時也是藝術家的她苦笑說:「為了稻田,我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創作了,」她想了一下,「不對,海稻田就是我的作品。」

 

我原以為海稻田曾是消失殆盡的景觀,但實地走訪後發現,這二十年間,部落裡還是有少數人會下田,許多長輩更對稻田的記憶與情感猶深,例如林金生阿公,為了分攤家計,國小便跟著大人一起犁田,他回憶起那時候的部落,家家戶戶都在種稻,「如果我們不種,就會餓死,所以從我的阿公的阿公阿嬤開始,就在種稻了。」

 

種稻是部落裡的大事,插秧前一定要從山上把水引下來,「如果水圳堵塞或出了問題,部落就會廣播,要每家派一位壯丁上山。」於是一隊身強力壯的男子,拿著鋤頭鋸子番刀,一起上山疏通水圳,成了每年種稻前可能不期而遇的畫面。

 

12月犁田、放水、買秧苗,隔年2月開始插秧,誰家的秧苗先長高了,大家就先去幫忙插秧,部落裡互助合作把秧苗種下,等待6月再開始互助收割(編按 1)。但6月才是最令人提心吊膽的季節,滴滴答答的梅雨會讓稻穗不飽滿,颱風更可能讓半年的心血前功盡棄。如果稻穗長得差不多了,在颱風來襲前連夜採收勉強還可以補救;如果還沒長成,只能聽天由命。「以前種的是在來米。」阿公告訴我,這種稻的枝幹較軟,風雨易折,所以後來大家漸漸改種枝幹更硬挺的蓬萊米。「這種米比較堅強,比較不怕颱風。」

 

如果是一分地,過去要四個人忙一整天才能完成插秧,現在用機器只要三十分鐘就結束了,雖然節省許多時間,「但人工插的秧,紮得深,也紮得實。」同樣一把秧苗下去,手可以種五到六株,機器只有三到四株。阿公說:「稻子結穗時,就可以明顯看到密度的不同了,而且,人工種的稻穗,感覺特別飽滿。」

 

如今,阿公年紀大了,腰早已彎不下去,部落裡養活一家人的選項也不再只有種稻,令人慶幸的是,部落裡的稻田從未完全消失,即便躬耕的意義在本質上已非養家活口……。

 

阿公陪著我們從活動中心旁的小路往海邊走,從莎娃綠岸民宿開始往下,還有一片尚未收割的稻田,一階一階彷彿往海裡鋪展去的稻穗,疊成了令人驚嘆的景緻,阿公說:「如果沒有老人家教我種田,我就不會長這麼大了。」

 

一片金色的豐饒圍繞著阿公,他拿著斗笠看向海洋,身後是蓊鬱連綿的大山,那是除了稻田以外,孕育海岸阿美的搖籃。

 

編按 1 豐濱過去為一年兩期稻作,6至7月收割後,接著開始準備為第二期稻作插秧。

 

何韋毅是《孤獨星球》雜誌資深編輯。

 

【更多港口部落的智慧和好滋味,請參閱孤獨星球國際中文版第34期(2014年8月號)。版權所有,轉載請註明出處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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