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撰文/奧利佛.史密斯(Oliver Smith);攝影/菲利普.李.哈維(Philip Lee Harvey);譯/趙小虎】

 

開往滕達的BAM 列車上的臥鋪,車廂外的溫度最低可達到攝氏零下45 度,但是車廂內一直都很溫暖;位於滕達,三層樓高的工人塑像;阿穆爾河畔共青城內的一處蘇聯時期馬賽克壁畫。

Тында–НовыйУргал

滕達到諾維烏戈(Novy Urgal)

22 小時,950 公里

1908 年6 月30 日星期二,在今日BAM 路線北方不遠處,發生了一樁不尋常的事件。早餐時分過後不久,一顆巨大的小行星穿過地球大氣層,引發大爆炸,威力比起投在廣島那顆原子彈還要強大一千倍。這個事件就是「通古斯大爆炸」(Tunguska Event),當時造成幾百萬棵樹化為灰燼,也讓一整片和英國赫里福德郡(Herefordshire)一樣大的地方化為焦土。然後呢?然後幾乎什麼事都沒發生。沒有人因此喪命,事實上,也只有極少數人注意到這起事件。據說當時完全沒人費神前去調查通古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直到事件發生十年後,才有人展開調查。

這件事和BAM沒有直接關係,但卻清楚顯示出西伯利亞那幾近宇宙般的無垠廣袤。這片空曠的大地,竟能讓這樣一樁近乎世界末日規模的爆炸,變得無聲無息也無關緊要。

從滕達開始,這條鐵路最荒蕪人煙的路線往右延伸出去。在這樣一條緯度介於北冰洋和俄中邊境的人居地帶間,幾乎沒有任何道路。BAM是唯一可以橫越大陸、連通東西的路線:這條橫跨2,400多公里的列車走廊,大約只有你雙臂張開這麼寬,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空空蕩蕩、荒無人煙。從太空中遠望,BAM就像一道穿過黑暗之海的微弱燈光。

我們從滕達出發,窗外的景色一幕幕閃過,如同破損唱片重複跳針的樂句:樺樹林、河流、草原、停靠著一個老蒸汽車頭的火車站,然後又是更多的森林⋯⋯。

然而這裡並非總是空無一物。真猛瑪象的腳步聲曾經在此迴盪過,這兒的針葉林中,偶爾還是會發現牠們遺留的象牙。在俄羅斯人移居西伯利亞之前,像鄂溫克人這類的遊牧民族,也曾在此地漫遊,睡在樺樹皮做成的帳棚裡,利用小樹枝做的記號辨識方位。然而,近幾年來,大多數鄂溫克人都已移居城內;俄羅斯最後一頭真猛瑪象,早在四千多年前就砰地一聲倒地死亡,時間就當埃及的古夫金字塔落成之後不久。

我們搭乘的火車時不時就會停下來,好讓貨運列車先行通過。這時遠方會先傳來隆隆聲響,接著出現一道亮光,讓懸浮在空中、像粉塵一般細小的雪花無所遁形,直到最後,一切再度陷入寂靜。沒多久,列車重新開始啟動。

在俄國人的想像中,西伯利亞就是一片虛無空白,足以激發許多恐怖故事。傳說中,當地的嗜血老虎會在墳場啃噬屍體;西伯利亞灰熊則會在河中將皮毛浸得濕透,好將營火撲滅,趁勢在黑暗中將拓荒者大卸八塊、飽餐一頓。此外,據說當地還會發生非常恐怖的大地震,會讓地表整個裂開;然後教堂的鐘即使沒人敲打,也會自己發出聲響。然而,真正最可怕的,還是西伯利亞的空無本身:光是想到迷失在杳無人跡的針葉林之中,沒有任何同伴,只能見到天空中飛機經過留下的噴射蒸氣痕,就足夠令人背脊發涼。

午後的太陽懸掛在地平線之上,此時列車已經接近諾維烏戈,之後便輪到月亮高掛在夜空中,用幽微磷光照亮這片景色。沒多久,鄰近車廂傳來的打呼聲和列車發出的嘰嘎聲便融為一體。列車速度不快,車子和軌道碰撞發出的噪音,整晚響個不停。這種噪音非常助眠,或許因為其節奏非常接近人類的心跳。

 

 

阿穆爾河畔共青城中一個已退役的蘇聯時期蒸汽火車頭。

НовыйУргал–Комсомольск-на-Амуре

諾維烏戈到阿穆爾河畔共青城

13 小時,521 公里

從諾維烏戈開始,列車進入BAM的最後一段旅程,它將橫越寬廣的河流一路往太平洋前進,這同時意味著,列車將進入一塊背負著黑暗歷史之地。

1974年, 修築這段鐵路線的BAM工人意外撞見了超現實的光景:一段廢棄的鐵路隧道。經過進一步調查後,他們還發現了生鏽的公寓、人類遺骸、人類頭骨製成的燭台,以及史達林的胸像。原來這群工人所發現者,正是1930 年代建造的祕密鐵路遺跡,它是由史達林時期古拉格集中營(gulag)中的俘虜所建造。這些遺址提醒我們,曾經有過這樣的時期:數百萬戰俘、政治異議者,慘死在太平洋沿岸的集中營裡。囚禁他們的不是監獄的牆,而是遼闊遙遠到令人絕望的空間距離。當BAM工人抵達時,這個被稱為「杜塞阿林」(Dusse-Alin)的隧道裡,老早結滿了堅實的寒冰。在一次驚人的工程任務中,鐵路工程師將噴射機引擎架設在輪子上,利用噴射尾焰(back-blast)融化隧道中的冰層,好清出一條通道,讓隧道可以再次被利用。當列車穿越杜塞阿林隧道,幾小時之後,便抵達位於阿穆爾河畔共青城的車站。此地是BAM最後一個大站,也是由古拉格集中營的囚犯,胼手胝足打造出來的城鎮。

正如這條鐵道本身,BAM故事的結局並不美滿幸福。這條路線粗率不當的烏托邦實驗,最近被俄羅斯總統普丁形容為一大錯誤。然而年邁的拓荒者,對於古老的蘇維埃之夢依舊念念不忘,期待有一天鐵路可以往北通到白令海峽,然後直通阿拉斯加,成為第一條連通歐亞大陸和美洲大陸的鐵道。這個夢想讓BAM沿線城鎮裡豎立的握拳塑像,仍然有理由繼續存在下去。

這時候,963 號列車已準備好要出發,從共青城車站返回滕達。乘客們拖著腳步走在月台上,人群裡有準備去探望新生孫子的祖父母,以及正要回家過節的學生。人們向車上摯愛的親友揮手道別,當車輪開始轉動,月台上送行的人們也跟著車廂挪移身子,亦步亦趨地追著列車,直到火車加速離開,消失在一片揚起的雪霧裡,駛向西伯利亞的群山和各個時區之中。

說也奇怪,當年那些年輕的BAM開墾者,第一次來到西伯利亞的處女地時,似乎找到了比礦產和黃金更加珍貴的東西,遠遠超出烏托邦夢想允諾要給他們的。BAM深深嵌入地球上最後也是最大的曠野之一,然後將這裡,變成了家園。

 

 

奧利佛.史密斯是《孤獨星球》雜誌的特約作者,他在餘暇時也會建造(模型)鐵路。

 

【更多西伯利亞鐵道的火車旅途,請參閱《孤獨星球》Issue31 (2014年5月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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